都门帐饮

以后写到5k就发一次

 

 

2.

阿霆的父亲在他很小时就抛下他和母亲离开了。

和很多人想象得不一样，他在少年时期并没有吃过多少苦，反而过得肆意妄为——金钱对于他来说没有概念，只是单纯的数字。这一切有赖于母亲的勤劳和外婆留下的殷实家底。但是在母亲死后，他的挥霍让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但阿霆从没想过找工作。因为他发现，偶尔修改一下电路板，让数字微小地动几下，就可以解决一餐的问题；稍微接错几根电线，就可以让送来修理的机器正常运行几天后，再次被送回修理，从而得到一笔昂贵的维修费用。

这些小技巧大人物是不会在意的，因为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阿霆这样想着，但不久还是被发现，被送进警察局关了几天，还被勒令交出相关的财物赔偿。

阿霆记得押送他的警员和一个穿着淡色西装的男人交谈了几句，而他旁边那个穿着白色的机器人，面色冷漠地站在一边。

其实那个机器人单单从脸和外形上，实在看不出太多破绽。不过阿霆已经和他碰上好几次，也见过他受伤以后身体里的线路暴露在外的样子。奇怪的是，这个款式的机器人他只见过这一个，虽然打扮不同，但阿霆认得出来。

而他身边的人类倒是经常更替。

有时候真分不清人类和机器人，到底谁才是那个消耗品。

阿霆起了好奇，有意识向人打听。不曾想消息还没到手，却被自称赵爵的人约见，他们甚至打了一个赌。

如果阿霆可以让白羽瞳的情感部分运行正常，那么他可以把白羽瞳送给他。

阿霆自然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过他盘算着即使得到这个机器人后立即转手卖出去也是一笔可观收入，而自己又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两相比较，不同意才有鬼。

虽然看起来高深莫测，但赵爵在阿霆眼里不过是个身处高位自以为是的草包。阿霆不过耍了点小手段，把口袋里不知从哪个报废机器人身上留下的小芯片改装后插入白羽瞳的记忆中枢，让白羽瞳表现出情感波动后，就轻而易举获得了白羽瞳的所有权。

这也是那个赵爵的奇怪要求之一，机器人必须叫做白羽瞳。

至于改装芯片和原机体是否有排斥现象造成白羽瞳的损毁，那并不在阿霆的考虑范围之内。

毕竟他又没有在这个机器人身上下过一点本钱，坏了不就坏了嘛。

“来啦，”酒吧服务员冲阿霆挥挥手：“人手不够，帮忙搬一搬酒？”

“干嘛找我？”阿霆的眼神向周围瞟了瞟，“人呢？”

“人嫌钱少跑了！其实也确实是钱不够，否则我早换了他们……像你身边这个就不错。”

阿霆挑挑眉，侧头对身边的目视前方的白羽瞳说：“还不去帮忙？”

白羽瞳利索的动作让服务员忍不住念叨：“怎么看都不像个机器人……反正你也是白拿的，不如卖给我？”他的话里有玩笑的成分，但也有些认真。这款机器人的样貌实在很合他胃口，反正放在阿霆这里也不过做些搬搬抬抬的活儿，简直暴殄天物。

“行啊，等这阵新鲜劲儿过了准备转手，头一个排给你。”阿霆满不在乎地答应下来，“他嘴上虽然总是不肯，不过该做的都会做，还挺好用的。”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白羽瞳却始终没有回来。阿霆走到后巷看见白羽瞳在和一个穿着深蓝色风衣的男人说话，看样子已经聊了许久。

“白羽瞳！”他叫道：“你在闲聊什么，赶紧过来！不知道人手不够吗？”阿霆顺手一扯，白羽瞳被他护在身后。

“你谁啊？”阿霆故意忽略试图开口的白羽瞳，下巴一抬质问对面的男人。“这是私人所有，别打什么主意。”

“是吗？”男人的嘴角明明勾起，却没有丝毫暖意：“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心甘情愿听话的人。”

“人？”阿霆夸张地说，“那你可要失望了，他不是人，他是台机器！看走眼了吧，兄弟。”

那人没有回答，深沉的眼睛只是盯向白羽瞳。他的不悦却让阿霆得意起来：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像个上流社会的人——风衣底下是笔挺的西装三件套，手腕上的表一看就价值不菲，可是他想要的东西属于阿霆。

人总有那么点儿劣根性，人无我有就是快乐。

“羽瞳，”阿霆故意牵起白羽瞳的手，“我们回去。”

从阿霆一出现，白羽瞳的目光就只是伴随着阿霆左右。等阿霆一动作，白羽瞳才稍稍分出一点目光向那陌生人点头致意。

白羽瞳无暇去关注分析那陌生人的目光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当阿霆牵住他的手时，一种酥麻的感觉让他几乎散架。他不知道自己是喜欢这种接触，还是抗拒这种接触。

他应该是喜欢的，这是亲密的身体接触，是人和人表达友好的方式，可是白羽瞳却只觉得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对，又仿佛本该如此。

“你认识他吗？”阿霆扣了扣他的手心，这个动作让白羽瞳有点不舒服，但是他没有抽走。阿霆是他喜欢的人，他所做的所有自己都应该照单全收。

“不认识。”白羽瞳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样出色的样貌，如果他曾经见过，一定是不会忘记的。

“那就好。”阿霆说：“那种人一看就很麻烦，你可千万别给我惹麻烦。”

 

那本是我的。

展耀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拳头在身侧捏至发白。

第一次牵住白羽瞳的手时白羽瞳吓了一跳，不仅那只手慌张地缩回，整个人都往旁边一躲，反应大到夸张。

“你为什么攻击……拉我？”白羽瞳问。

展耀伸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只是表现友好而已。人和人之间……这是正常表示亲密的行为。”

白羽瞳微微张开嘴，眼睛快速眨了两下，那只抽回的手隐隐有要放回来的趋势。展耀却在此刻起了欺负的心思，一把抓住那只犹豫的手：“手是最基础的，还有脸、腿，以及……”他的目光有意往白羽瞳的两腿之间和身后看了看。

“以及什么？”白羽瞳没有接收到展耀故意营造出的揶揄，反而举起他们相握的手：“腿也是这样握？是我握你还是你握住我？”

算了，白羽瞳作为警用机器人还未必有相关功能呢，他何必和白羽瞳玩儿这个。

当时的展耀想过，他一手指导出来的白羽瞳，最终成果会与他人共享。毕竟所有的机器，最终都无法逃避被量产的命运。但他没想到自己会舍不得，会泥足深陷。

白羽瞳的现任拥有者并不懂得怎么照顾白羽瞳，只是把白羽瞳当成一个普通的免费劳力而已。

如果仅仅如此，他愿意花钱给这个人买一台别的款式以换回白羽瞳，可赵爵把白羽瞳交给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显然有自己的用意。如果展耀提前带回白羽瞳，那赵爵的下一步行动更难预测。

在这短短的接触中，展耀已然看清白羽瞳的现任拥有者并没有卓越的天赋和高超的技艺，顶多有一些小聪明。他不可能解决展耀改写白羽瞳情绪芯片的问题，最多是做了拙劣的替换。

那该是不考虑白羽瞳机能状态，不考虑排斥反应，不考虑白羽瞳使用寿命的拙劣替换。

白羽瞳会被他弄坏的。展耀想，如果是做了替换，那白羽瞳原本的情绪芯片去哪儿了？没有那块东西，他的白羽瞳怎么才能记得他们的一切，从而回到他身边？

 

节奏强烈，刺激耳膜的响声被换成了悠扬的古典乐，阿霆嘴里“啧”了一声睁开眼：“你干嘛？”

“我以为你睡着了。”

白羽瞳的脸上闪过几道光纹，手指凌空点了几下，震耳欲聋的声音又重新响起。

“我睡觉的时候喜欢听这个，以后你别自作主张了。”阿霆这才重新舒展开来，他的声音淹没在音乐之下，但白羽瞳可以从中清晰分辨出。

眉心微微皱起，白羽瞳眨眨眼睛，他有种传输滞塞的不适。阿霆此前确实没有表露过这方面的喜好，他为什么会固执地认为阿霆睡觉的时候应该放一点舒缓的古典乐？是基于大多数人的选择所定吗？可是需要安静入睡的也为数不少……

“话说回来，”阿霆单手撑起身体，脸上睡意全无：“你这么不像机器人，可身体还是应该有机器人的样子吧？”

“对，我有胸板，相关的线路、能量源……”

“嗯嗯嗯。”阿霆敷衍地点点头：“要不你脱了给我看看吧？”

“我——”白羽瞳的话还未说清楚，左侧脸颊闪过几道微弱的光，头猛地垂下。

“白羽瞳？白羽瞳？！”

阿霆爬起来喊了两声，见白羽瞳毫无反应又戳弄几下。他这才想起来白羽瞳从来到他身边开始就没有充过电，本以为这样精细的高级货应该是利用太阳光或者别的什么自动充电，没想到这方面倒是传统得很。

那个赵爵可真是个老狐狸，故意不给充电设备，那每一次送回去充电不就和数据收集检查一样？阿霆不想便宜赵爵更不想暴露自己的隐私，干脆就着白羽瞳站立休眠的状态脱下了白羽瞳的衣服，寻找充电口——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大多数机器人根据分工不同，制造的仿真程度也会不同。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大多数非特殊服务机器人的下半身只会像芭比娃娃或者肯娃娃一样，无性别区分。可像白羽瞳这样的产品，已经精细到这样程度的产品，应该会不一样吧？

会有多逼真呢？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漆黑，从上往下看，对面工作楼里的灯也在一盏盏关闭，夜凉如水。赵爵趿着拖鞋给展耀加上茶，怕冷似的双手捧住自己杯子。

“他不会来了，你白等了。”

按照推算，今天白羽瞳的能量应该已经完全耗尽。阿霆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带着白羽瞳来就代表他又做了什么不符合规范的事。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就让他这样破坏试验产品？”展耀的腿换了一个方向，目光灼灼：“如果你打算停止试验，不如把试验品交给我，何必——”

“嘘——”赵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记得吗，白羽瞳已经坏了，我们现在的行为叫做‘废物利用’，说不定阿霆可以带给我们别的什么惊喜。”

“或许。”展耀冷笑一声。“也可能把试验品的核心资料外泄。”

“那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他不要成为又一个破坏者了。”赵爵冲展耀温和地一笑：“要给你订一点吃的吗？”

展耀沉默地起身穿上大衣，即将开门时才转头：“你在纵容这个人的破坏。”

直至关上门，赵爵才叹了口气：“更纵容的也不是没有。”

 

白羽瞳猛地睁开眼，从床上笔直坐起来。

挺奇怪的，他好像做了个梦，一个机器人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梦里他健步如飞，好像在捉贼。

好像是一个人，又好像和谁一起，好像穿着白色的衬衫，又好像穿的是黑色的西装。那种感觉很窒息，就像是被人扯断了几根主要电线，缺少控制行为的能力，缺少动力。

他想睁开眼睛却做不到，有谁在他耳边告诉他醒来就好了。

醒来确实好了，无力感已经消失，他感觉自己精力充沛。检查了一下果然电量充足。

“你也太不经用了吧？”阿霆捏住他的下巴上下打量，“连电源适配器都不好找。”

白羽瞳对这个姿势不习惯，但阿霆做应该是可以忍受的，于是他保持着没动。

“给你换了电源，可能没以前的好用，你自己注意。”阿霆提醒道：“注意及时充电。”

“你在我休眠的时候拆开我了？”白羽瞳低头看向自己胸口，被阿霆强横地又一次抬起头，那种梦里的不适感又出现了。阿霆会怎么拆开他？脱下他的衣服，面色冷静地卸下他的胸板，用螺丝刀和电笔到处尝试着戳来戳去，还是找来几个人一起研究半天？他在这里熟悉的只有阿霆而已。

白羽瞳说：“我不喜欢这样。”

“不拆你就醒不来了，你让我怎么办？”阿霆反问。他觉得白羽瞳有些难搞，如果不是他告诉白羽瞳，白羽瞳甚至连自己被拆开了都未必知道。他是合成人，是机器人，换零件对他而言应该是家常便饭。

“我是从哪儿来的？从我来的地方一定有解决的方法。”白羽瞳的脸上闪过几道光纹，阿霆猜测他在寻找自己的相关信息。

“是不是一无所获？”阿霆笃定地说“我早说了，你的来历不一般，要是被人发现你就惨了，我不能冒险。”

白羽瞳“嗯”了一声，好似接受了这套说辞。阿霆心里长舒一口气，揉上白羽瞳的头：“起来吧，今天还有事要做。”

白羽瞳躲开了，阿霆的手僵在半空中。

“抱歉，是程序自动运行。”白羽瞳迟疑着把头放在阿霆的手上。

 

阿霆今天有个生意，要倒卖一颗生物机械心脏。这种心脏虽然没有干细胞再生培养出的器官稳定，但也是仅次于此且价格昂贵的——尤其是在黑市上。阿霆点着烟等待买家到来，可他运气不好，附近出了命案，警察在挨个排查。阿霆骂了几句拉着白羽瞳就跑。

“我们为什么要跑？”白羽瞳轻松地跟在他身边：“我们不是在帮助别人吗？”

这是阿霆给他的说辞。这颗生物机械心脏来源于某个已经死去的人，有人将这颗心脏送给某个付不起那么高昂费用，或者等不起时间的人，而阿霆就是其中的运输者。

“或许有一部分人不想让没钱的人好过。”阿霆气喘吁吁地告诉他：“别废话，快让车过来！”

“可是能成功手术的未必都是有钱人，也有花费时间等待的普通人。这种心脏健康吗，人体会有排斥反应吗？他们这样取出心脏，经过已死亡者家属的同意吗？如果已死亡者家属中也有需求者又怎么办？”

白羽瞳的一连串问题让阿霆无从招架也无暇顾及。他给白羽瞳的原因仅仅是种托词而已。哪儿有那么好，愿意为了大众运营器官走私集团的人，无非是为了钱。那颗心脏不只是救命的心脏，里面还有改装过的石墨烯电路。这些电路组合在一起，可以限制心脏的运行时间。只要设定了倒计时，那么这颗心脏就是定时炸弹。只有付了钱，这颗心脏才可以继续为他们工作。

这是一场持续的勒索，每时每刻。

如果哪天他们被抓，那么这些临近时间的移植者都将面临即刻死亡。

“等会儿说，快让车过来！”阿霆侧身把白羽瞳按在墙上压低声音，随即亲上了他的嘴。阿霆想得简单，过于亲近的行为会让人尴尬离开，正适合他们现在的情形。

可是他忘了，白羽瞳这张脸对于部分警察而言，并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