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门帐饮

7.放纵

刘峰没有答应，但也没有说不答应。

韩春明觉着有戏，打蛇随棍上，默认刘峰同意了。

只是同意归同意，两个人的相处上又好像没什么区别。两个人照样一周见个两三次，大多数是韩春明来找的刘峰。偶尔刘峰主动的一两次，也硬生生把本应你侬我侬的约会，变成了像是工会探望似的慰问。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趣？”韩春明笑嘻嘻地揶揄他：“大庭广众不好意思，就我们俩人，你怎么也不来亲我一口？”他的胆子大了很多，一些肉麻兮兮的话，一些调笑的言语都敢和刘峰说了。

先前他怕吓跑了刘峰，可现在他该让刘峰知道他本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想要把自己完完整整地展现在刘峰面前，让他认识真实的自己。

两个过一辈子的人，该有的是相互关心和相互忍让，哪里能够相互欺骗呢？

“不太好……”刘峰的第一反应总是这样简短又带着些羞涩，脸上的笑倒是不要钱似地溢出。

韩春明感觉得到，刘峰对他的言语和动作越来越适应，越来越容忍，他在刘峰这里所拥有的限度越来越高，哪天搬到一起住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还没来得及等到那时候，刘峰就被别人先下手为强了。

“对你叔叔挺好啊。”韩春明帮刘峰把箱子抬进刘建新家的时候顺口攀谈了几句。对于刘峰现在身边这个唯一有血缘关系——哪怕是稀薄的血缘关系的亲人，他也想和对方搞好关系。

刘峰既然愿意搬来和他住，就说明刘峰对于这个所谓的侄子还是具有一定重视的。

虽然韩春明自己不能和刘峰一起住，但是好歹有个人照顾他。韩春明原本是这样盘算的，可看到刘建新的那刻又隐隐有些后悔：这哪里是能照料刘峰的人，这分明是个还需要刘峰照料的毛头小子。

不过也好。

最好只有他一个人能照顾好刘峰。

“没有，刘峰他……是他对别人好。”刘建新回答韩春明。

刘峰的好。

刘峰对谁都好，对眼前这个人当然也是很好。

所以他才让刘峰搬来一起住。

所以他才会来帮刘峰一起搬家。

韩春明和刘建新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彼此之间为对方设立了一种安全的身份，将对方划分为自己人。这没来由的信任无迹可寻，硬要说只是源于对刘峰的信任。

只是人类都有占有欲，如果能获得那唯一之处，又何必与他人分享。

 

刘峰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那么真实。不管是刘建新以唯一的亲人之名可怜巴巴地请求与他同住，还是韩春明不厌其烦地陪在他身边，亦或者是这份能够让他想起往昔的工作。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太过虚无。

他从没想过这些能够一起出现。

在县城里的时候，穷的很，想着能穿暖吃饱；到了部队里，想着帮大伙做一些事，能帮就帮，劳累的一天下，来除了偶尔那么点妄想，也没了；后来碰上了战争，连想的功夫都不愿意留给自己。

而现在这种正常的，又几近美好的生活。

实在让他恐慌。

他凭什么可以得到这些呢？

韩春明和刘建新都不知道他的过去，不知道林丁丁，也不知道陈灿。

刘峰从来都只会说“我没你想得那么好”，却没有告诉过韩春明和刘建新到底他不好在哪里。他是存了私心的，开始的时候是觉得没必要和过客说这么多，后来却是因为韩春明对他太好，他害怕韩春明眼里的自己破碎。

而刘建新，刘建新是个孩子，是个晚辈，他不想自己在晚辈面前愈发不堪。

他知道韩春明喜欢的是很多年前的那个优秀的“活雷锋”的幻影，而不是眼前这个实际的被下放还缺了一只手的残疾人。他可以接受韩春明的离开，但是他害怕韩春明知道这一切后会恨他。

他知道刘建新崇拜的是那个少不更事的时候，碰到的能用一只手给他做一些奇妙的木艺手工的叔叔，而不是现在这个一无是处，连工作也找不到的废人。

他一边清醒地厌恶现在的自己，又一边贪恋着这两个从不同角度给予他的温暖。

侥幸是每个人都具有的心理，是绝望时刻最后能给予希望的不切实际。

刘建新不会做饭，但是他定了个好地方。于是三个人喝酒吃菜，席上聊得天南海北。韩春明的谈话间从来不抱怨自己付出的辛苦，也不说别人有多坏，只和他们聊有意思的事。刘峰笑盈盈地听他说，一双眼睛里水光潋滟，看得韩春明心动不已。

只可惜刘峰进了侄子的家，总得给小辈做个表率，随意妄为的地方确实是少了。

韩春明心里叹口气，觉得自己长路漫漫革命仍需努力。

即使如韩春明这么聪明的人，也没有想到，革命依靠的原来不只是努力，还有运气。

他们三个都喝了点酒，刘建新突然接了个电话，火急火燎要走，只能拜托韩春明照顾刘峰。

韩春明一口答应下来。

他扶着刘峰，隐约间觉得终于弥补了茶罢楼那次的遗憾。

到了家，脱了鞋，喝了水，准备离开。

却有人拉住他的一只手，没说话。

真要命。

韩春明心想，为什么这是刘峰侄子的家？如果是他的家，这会儿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早都做好了，哪里还要受这份煎熬。